“光伏到底有沒有產能過剩?”不久前,一位投資界人士詢問說。他的疑惑是目前光伏行業深陷“囚徒困境”的一個縮影。
自2020年9月22日中國提出“雙碳”目標后,這個新興產業一夜之間成為國家實現碳中和的中堅力量。之后,來自政府頂層設計的扶持政策層出不窮,不斷夯實著其“構建新型電力系統”的主體地位。
有機構預測,中國要實現碳中和目標所需的投資將超過百萬億元。如此巨大的蛋糕對所有市場參與者來說都是巨大的誘惑,愈來愈多的資本瘋狂涌入搶食紅利。
過去兩年,不論是傳統光伏企業,還是跨界而來的玩家,它們猶如一列列剛剛安裝了新引擎的列車,競相在碳中和的軌道上以最快的速度馳騁。
如今,產能過剩這座大山逐漸出現在了視野中,注定將成為橫亙在它們前進道路上的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倘若不及時降速,大部分“列車”或都將粉身碎骨。
但光伏行業已經深陷囚徒式困境。一方面,光伏行業產能過剩日趨嚴重,行業機構不斷呼吁理性;另一方面,包括行業巨頭在內的企業似乎沒有停下或無法停下擴產的腳步。
可以預見的是,在未來2-3年內,瘋狂擴產與產能過剩將共存,殘酷的“淘汰賽”發令槍已經打響。
01
巨頭的擴產
史上最火爆的2023年上海SNEC展剛剛落幕沒多久,晶科創始人李仙德就發表了一篇“檄文”,稱“要把硬仗的氛圍感拉滿,是時候搞點大的了”。
這位低調的光伏大佬已經意識到,“任何一場盛宴之后注定迎來一場盛戰,歷史從來沒有例外”,而在接下來的“盛戰”中,他所執掌的晶科顯然準備大干一場。
事實上,李仙德已經出手。5月25日,晶科能源拋出一項超級投資計劃,擬在山西轉型綜改區規劃建設垂直一體化大基地項目。
上述項目包含56GW單晶拉棒、56GW硅片、56GW高效電池和56GW組件一體化產能,總投資約560億元(含流動資金) 。
根據公告,該項目共分四期,建設周期約二年,每期建設規模為拉棒、切片、電池片、組件各14GW一體化項目,一期項目預計2024年第一季度投產,二期項目預計2024年第二季度投產,三期、四期項目預計2025年建成投產。
資料顯示,山西轉型綜改區成立于2017年2月,由山西省省會太原市和晉中市的8個國家級、省級產學研園區整合而成,規劃面積約600平方公里。
李仙德的豪言壯語和晶科的擴產舉動似乎很快在光伏巨頭間引起連鎖反應,新一輪光伏產能擴張競逐賽由此拉開帷幕。
晶科發布擴產公告10天后,隆基綠能宣布,計劃在其大本營西安市投資建設年產20GW單晶硅棒、24GW單晶電池及配套項目,預計投資額約125億元。
根據公告,該項目總體規劃分為三期,其中一期為年產20GW單晶硅棒項目、12GW單晶電池項目,二期為年產12GW單晶電池項目,三期為預留擴產和配套產業鏈項目;同時配套建設隆基全球創新中心項目。
通威股份和晶澳科技亦不甘落后,不約而同地和隆基綠能在同一天宣布了擴產計劃。
根據通威股份的公告,該公司計劃在成都市雙流區投資建設年產25GW太陽能電池暨20GW光伏組件項目,預計固定資產投資105億元。
該項目計劃分兩期建設,其中一期為年產25GW電池項目,預計固定資產投資75億元;二期為年產20GW組件項目,預計固定資產投資30億元。
晶澳科技公布的則是一體化產能擴建項目,擬在鄂爾多斯斥資60.2億元,投資年產30GW拉晶、10GW硅片、10GW組件項目。
除了上述四家光伏巨頭外,另外兩家老牌光伏企業天合光能和阿特斯同樣已經擼起了袖子。
早在4月18日,天合光能就曾發布公告稱,擬在淮安經濟技術開發區投資建設年產10GW新一代高效電池項目及相關配套輔助設施,項目總投資約50億元。
一個月后,阿特斯在其招股說明書中披露,擬在科創板公開發行5.41億股,募集資金40億元,用于產能配套及擴充項目、嘉興阿特斯光伏技術有限公司研究院建設項目等。
其中,這家剛剛登陸科創板的老牌光伏巨頭計劃在西寧、阜寧、鹽城和宿遷分別投建年產10GW拉棒、10GW硅片、年產4GW高效電池和年產10GW電池組件項目。
6月9日,在經歷漫長等待后,阿特斯成功登陸科創板,當天市值超過500億元。有了充足彈藥后,該公司或許也會在產能擴張上迎頭趕上。
最新的消息是,合盛硅業于6月29日宣布,將斥資15億元在嘉興嘉善投建年產8GW光伏組件項目。
該公司是國內有機硅和工業硅最大的生產商之一。此次投資折射出這家上游巨頭決定挺進光伏下游市場。
上述行業巨頭的擴張僅僅是光伏瘋狂擴張的一個縮影。在你追我趕的擴產競逐賽中,光伏產業產能過剩也變得順理成章。
02
瘋狂的跨界者
如果說傳統光伏巨頭正試圖用不斷擴張來夯實自己的江湖地位,那么跨界玩家的進入則進一步催大了產業泡沫。
如今,這些瘋狂的跨界企業已然成為光伏產業一道新的靚麗風景線。
當前最引人注目的跨界者當屬工程機械巨頭三一集團。5月4日,三一集團發布《未來已來!三一穩步進軍光伏產業!》,正式向外界宣告了其光伏“野心”。
文章內容顯示,三一已將觸角伸向了拉晶、切片、電池及組件領域,目前擁有超過10GW的硅片、新型電池和組件工廠正在建設中,其已量產的新型電池效率超過24.8%。
這意味著,三一已經吹響邁向光伏產業垂直一體化陣營的號角。
事實上,早在2022年8月19日,三一集團就已注冊成立三一硅能全稱為三一硅能(株洲)有限公司,注冊資本10億元,由三一重裝100%全資控股。
成立不到2個月,2022年10月16日,三一投資建設的500兆瓦TOPCon光伏電池中試線投產運營,順利完成首片光伏電池片生產下線。
去年12月,三一硅能的光伏組件產品正式下線。這也意味著,三一成功打通光伏全產業鏈,具備從拉晶、切片、電池到組件的自主研發與生產能力。
另一家備受光伏業界關注的跨界玩家則是五糧液集團。
不久前,這家白酒巨頭旗下子公司四川五糧液新能源投資有限責任公司被曝參與投資四川和光同程光伏科技有限公司,占股10%。
和光同程成立于今年3月,其實控人為通威股份前任董事長兼CEO謝毅。后者于不久前主動辭職,開啟了創業之路。
值得注意的是,五糧液新能源注冊成立于今年4月18日,由五糧液集團全資控股。此次投資后,五糧液正式跨界殺入到了光伏領域。
除了白酒企業,跨界光伏的還包括服裝、玩具等玩家。
5月22日,棒杰股份發布公告,稱公司及子公司棒杰新能源與江山經濟開發區管委會達成投資協議,計劃總投資約80億元建設光伏電池及光伏硅片切片項目。資料顯示,棒杰股份此前的主營業務為紡織服裝。
這并非這家服裝制造商的第一次跨界。7個月前,該公司已宣布在揚州計劃投資26億元建設一個年產10GW的光伏電池項目。
短短數月間,這位新玩家公布的投資就逾百億。不過,此投資計劃超出其“承受范圍”。財報顯示,截至今年一季度末,該公司的總資產為13.79億元,賬上現金僅有5.11億元。
除了服裝企業,玩具企業同樣試圖通過跨界來改變業績頹勢。
2022年8月,主營業務為玩具的沐邦高科宣布與鄂城區人民政府達成協議,計劃投資48億元建設10GW光伏電池生產基地。
更早之前,該公司還先后與江西省安義縣和梧州市簽署投資協議,分別投資建設8GW和10GW TOPCON光伏電池生產項目。
通過跨界,這家玩具企業似乎迎來業績大逆轉。該公司2022年財報顯示,其營業收入為9.44億元,同比大增192.83%;但其凈利潤卻為-2.3億元。
今年一季度末,沐邦高科的營業收入為3.45億元,歸母凈利潤僅為3365萬元。截至一季度,其總資產也僅約為34億元。
不過,在其業務構成中,光伏業務已經成為該公司的主要貢獻者,2022年實現營收6.8億元,占比超過70%。
如果說服裝企業和玩具公司的跨界還是“小打小鬧”,那么奶業巨頭皇氏集團的跨界則在跨界圈扔下了一顆深水炸彈。
不同于五糧液通過投資跨界,皇氏集團則是躬身入局,決定深耕光伏行業。
2022年8月,該公司發布公告,其持股45%的皇氏農光互補(廣西)科技有限公司與安徽阜陽經開區簽署《20GW Topcon超高效太陽能電池和2GW組件項目投資協議書》。
根據上述協議,該項目總投資額達100億元。自對外公布了跨界光伏的消息后,皇氏集團的股價從去年5月的4元左右,到8月底一度飆漲到近11元。
珠寶企業也不甘落后。今年2月3日,明牌珠寶宣布,該公司擬在紹興投資建設日月光k伏電池片“超級工廠”項目。
該項目分兩期實施,一期建設10GW產能的TOPCon技術電池片,二期建設6GW產能的TOPCon技術電池片及4GW產能的HJT技術電池片,項目計劃總投資約100億元。
根據PV-info統計,僅2022年,跨界光伏企業數量達75家,涵蓋房地產、園林建設、畜牧養殖、玩具、游戲、汽車制造等行業,跨界投資資金超3078億元。
如今,這份名單仍在不斷拉長。但對于這些跨界玩家來說,它們中大部分或許無法安然度過新一輪的行業洗牌。
03
過剩危機
倘若要梳理2023年光伏行業的年度詞匯,那么產能過剩必將入選。
2023年SNEC期間,隆基綠能創始人兼總裁李振國曾警示稱,“光伏行業已經出現了產能過剩,未來兩到三年內,一半以上光伏制造商可能被迫退出市場”。
但擠進上海新國際博覽中心的3000多家參展商和50萬觀眾的熱情似乎將這位光伏大佬的警示淹沒,而SNEC這張“晴雨表”所表顯的恰恰是“艷陽當空照”。
不過,一個殘酷的現實是,按照權威機構的產能統計數據,光伏行業全產業鏈均處于產能嚴重過剩狀況。
中國光伏行業協會副秘書長劉譯陽曾公開表示,光伏全產業鏈今年年底有效產能預計達到700GW以上,“每一段的產能包括多晶硅、硅片、電池片、組件等都超過700吉瓦”。
今年2月16日,中國光伏行業協會在2023年形勢展望研討會上指出,在保守情況下,2023-2030年中國光伏新增裝機預測約95-120 GW;樂觀情況下,中國光伏新增裝機預測約120-140 GW。
與此同時,保守情況下,全球光伏新增裝機預測280-436 GW;樂觀情況下,全球光伏新增裝機預測約330-516 GW。
這意味著,即便在最樂觀的情境下,2023年光伏行業擴產產能規模亦遠遠超過預計新增需求量。
以多晶硅產能為例,2022年,全球多晶硅新增產能56.7萬噸/年,包括復產、擴產和新建項目的投產,新建多晶硅工廠全部在中國。
而根據公開信息統計,僅去年,國內硅料簽約、開工、在建、投產的項目超過20個,總投資額超過2400億元。
今年1-5月,國內多晶硅產量總計53萬噸,同比增長90%。這其中,僅在5月份,國內多晶硅產量就達到約11.56萬噸,環比增加4.6%。
有機構預測稱,預計2023年新增規劃多晶硅產能422萬噸/年,建設完成后將陸續投產,到2023年年底多晶硅總產能可能超過230萬噸/年。
而在電池領域,有數據顯示包括上述光伏巨頭在內的50家規模以上企業的有效電池產能近700GW,規劃產能則超過1000GW。
另一個足以佐證光伏產能過剩的事實是,上游硅料和下游組件價格同時斷崖式下跌。
根據硅業分會6月28日公布的最新價格,本周單晶致密料成交均價為6.57萬元/噸,周環比降幅為1.05%;單晶菜花料價格最低已至5.5萬元/噸。
若按照硅料6.5萬元/噸的均價,2023年以來多晶硅價格的跌幅超過60%。較去年一度觸及的33萬元/噸的高點,累計最大跌幅約80%。
光伏組件價格同樣屢創新低。
6月29日,廣州保碧新能源2023-2024年度1.5GW光伏組件集中采購開標,p型單面組件最低報價為1.247元/W,均價為1.326元/W;p型雙面的均價則為1.353元/W;n型雙面均價為1.445元/W。
一天后,在國電電力2023年度光伏組件框架協議采購中,p型單面、p型雙面和n型雙面組件的平均報價分別為1.339元/W、1.338元/W和1.418元/W。
同樣是在6月30日,水發興業0.8GW招標中,標段二325MW的p型單面組件的最低報價更是低至1.18元/W,均價為1.309元/W。
終端市場近期的招標價格表明,由于產能出現較為嚴重的過剩,光伏組件市場價格戰廝殺愈演愈烈。
在李振國看來,當前光伏產業的現狀與2005-2008年類似。
早在2004年,德國頒布《可再生能源法》(修訂版),根據不同的太陽能發電形式,政府給予為期20年、每千萬時0.45-0.62歐元補貼,德國私人太陽能投資得以迅猛發展。
德國之后,西班牙等光照條件好的國家相繼頒布鼓勵政策,歐洲光伏市場因此被點燃,中國光伏制造業也開始登上歷史舞臺。
在這股浪潮下,施正榮的無錫尚德,彭小峰的賽維LDK,苗連生的英利等一大批本土光伏制造企業迅速崛起,先后登陸美國資本市場,成為時代的幸運兒。
此后數年,從資本市場上募集到資金的光伏巨頭們紛紛拉開架勢擴產搶占市場,而嗅到商機的跨界者也試圖從中分一杯羹,紛紛涌入光伏賽道。
以多晶硅為例,到2010年左右,中國本土多晶硅生產商多達五六十家。但在2008年金融危機的沖擊下,多晶硅價格很快雪崩,腰斬90%以上,“擁硅為王”的時代被終結。
最終結果是,曾遍布國內的數十家硅料企業中,多數淪為時代的“陪葬品”。消失在產業歷史的長河之中。
04
淘汰賽開始
今年5月初,在合盛硅業的年度股東大會上,董事長羅立國說:“現在(多晶硅)市場上差的賣15萬元/噸,好的賣18萬元/噸。我要求不高,等年底我們產品出來,賣10萬元/噸就行,搞不好到明年可能就(每噸)七八萬元。”
他繼續說:“即使賣七八萬,我們還能賺。我一條線10萬噸,人家一條線1萬噸,我的運行成本比它便宜1萬~2萬元/噸,它關門我還可以撐著,是這么計算的。”
如今,多晶硅價格已經跌破了羅立國的“心理價位”,他的“算計”目前看來提前落空。
今年初,隆基綠能董事長曾表示,光伏行業已經進入了新一輪的淘汰賽。如今,僅僅半年過去,產能過剩已經露出其鋒利的獠牙。
筆者獲悉,受近期硅料價格持續下跌的影響,此前宣布上馬多晶硅項目的公司基本叫停了繼續投資計劃,選擇靜觀其變。
但對已經砸下重金的企業而言,它們不得不選擇推遲硅料項目的投產計劃。
根據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硅業分會6月21日的報告,截至當周,國內硅料在產企業維持在15家,其中三家企業受市場價格因素影響停產檢修,復產時間有待確定。
此外,受市場價格因素影響,東立集團、寶豐集團、上機數控等公司則幾乎在同時按下了多晶硅項目投產的“暫停鍵”。
若按照當前硅料價格投產,這些新項目都將面臨投產即虧損的尷尬境地。
僅僅兩個月前,東立集團與內蒙巴彥淖爾市簽署投資協議,前者計劃在當地建設20萬噸高純多晶硅項目,總投資170億元。
按照計劃,該項目分兩期建設,每期建成年產10萬噸多晶硅生產裝置,一期建設年產10萬噸多晶硅生產裝置。建設起止年限是2023年12月至2025年12月,
同樣是在內蒙,上機數控曾于2022年2月宣布,擬在內蒙古包頭市固陽縣投資118億元建設年產15萬噸高純工業硅及10萬噸高純晶硅生產項目。
寧夏最大民企寶豐集團則選擇在甘肅酒泉落地多晶硅項目。該公司也曾于去年2月底與甘肅酒泉簽訂多晶硅上下游協同項目投資協議。
據了解,寶豐酒泉項目總體規劃建設35萬噸/年工業硅、30萬噸/年多晶硅、50GW拉晶切片、30GW電池組件生產裝置,以及配套的15GW光伏發電和風力發電電站。
東立、寶豐、上機的選擇實屬無奈之舉,它們已經砸下的真金白銀還要在折舊的溫水中煮多久則猶未可知。
與新入局者相比,行業巨頭則似乎從產能過剩的危機中看到了機遇。它們加速擴張的舉動已經暴露了其野心。
據行業媒體統計,從2020年至2022年底,通威、隆基、天合、晶科、特變、阿特斯等9大龍頭企業在制造環節的投資(規劃)總額超過了7500億元。
“它們誰也不想在這個過程中掉隊。”一位業內人士說。
盡管市場這支“無形手”終將對產能過剩進行調節,但這個過程注定“血流成河”。
1950年,美國蘭德公司的梅里爾*弗勒德和梅爾文*德雷希爾擬定出相關困境的理論,這就是后來著名的“囚徒困境”。
在博弈論中,囚徒困境被認為是非零和博弈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反映個人最佳選擇并非團體最佳選擇,抑或說在一個群體中,個人做出理性選擇卻往往導致集體的非理性。
當前光伏產業正陷入這樣的囚徒式困境中。這也將成為中國光伏行業未來數年不得不面對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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